梦想会走散，但不会消失，它在角落里，等你归来。
进入大四，课程安排不多，我在外边找了实习。9月6日中午，上完周三的课，便往公司赶。飘过地下人行道道时，一个老爷爷闯入我的视线，他坐在转角用竹子织着各种鸟的形状，我走得很急，匆匆一瞥继续赶路，没有停留。
走出10多米之后，脑里突然涌出一股记忆，化作一道墙阻断前路。我回头，走向那个老爷爷，跟我爷爷神似，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执着。他织的东西也很神似，有展翅的凤凰，叠蛹的蝴蝶，飞翔的小鸟。他们都会魔法吧，一个造型普通的动物，经他们的手一碰就成了精致的艺术品。我边想边走。[由Www.iwzz.Com整理]
“爷爷，您好！请问您晚上几点回家，我6点下班，到时候我来买几只带回去能够吧？”我蹲下问道。
他嗯嗯两声同意了，我轻轻起身离开。
这个时候的地下人行道空荡，偶尔会出现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但很快就头也不回地逃离。多么安静的地下。
出了地下人行道，外边的世界真是嘈杂，此刻我的世界很安静，犹如狂风席卷的海平面上没有丝毫的波澜。疯狂涌来又支离破碎的记忆，早已把我带回岁月的黑洞，每跨出一步，就年轻一岁，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夏天。
夏日的蝉鸣，深夏的李子，小溪的流水，月下的小路，还有风扇下爷爷忙碌的身影。
爷爷右手拿刀，左手拿着竹丝，一支支纤细的竹丝经过他手的组合，化成了一个个美丽的艺术品，也是我儿时心中最好的玩具——竹鸟。爷爷夏日编凉席的时候，总会把剩余的竹丝织鸟给我们玩。在我眼里，爷爷的手有魔力，他比世上的魔术师都厉害。小时候我想，如果爷爷织的鸟有眼睛，就应就能翱翔在空，自由自在的，飞过高山，到大海边上。
爷爷爱织鸟，他也想他织的鸟能飞起来，带着他的梦想冲上云霄，让所有的人仰望。但是，竹鸟不会活过来的，就像已成定局的时光不会变。
爷爷小时候成绩很好，在我们县总是名列前茅，那个时代，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他像一道最耀眼的光，比这天所有星光都耀眼，在县城任何角落，他的名字无人不知。
爷爷小时候经常梦见一只翱翔的鸟，他羡慕它。
爷爷长大后，想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成为翱翔蓝天的战士，能够保卫自己的家乡。
考空军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爷爷并不觉得欣喜，因为他优秀，因为他自信。和空军只剩一道门槛，能够说半只脚已经踏进去。这一关就是体测。
体测需要提前一晚去县城留宿，那时候家里没有钱，爷爷住不起旅店，只能留宿街头。或许命运总是善良。他在街上遇到一个富家子弟，同一个梦想的两个人，聊得投缘欢畅。于是，他邀请爷爷跟他一齐住旅店，一齐去体测。
他们秉烛夜谈，举杯畅饮，谈着各自的理想。酒杯碰撞的声音，像是在祝贺他们成为飞行员。
命运也爱捉弄人，先让你一帆风顺，却在你差一步成功时，残忍地把你踹下。
很遗憾，爷爷体检没过，但是那个他过了。爷爷放佛看到他翱翔天空的身影，默默祝福着，准备离开。他没有来送爷爷，反正他们只是过客，或许重逢时已忘记。只是爷爷重情义，走时没跟他告别，觉得过意不去，又回到找他。一晚上的恩情，足够爷爷记一辈子。
但是爷爷不该回头。映入爷爷眼帘的是，他和体检人员的畅谈，他嘴角邪魅的笑容，两个模糊的面孔，不可见人的勾当。或许本来他就这样，不以真面目示人。他站起来，双手握住那个穿得像领队的人的手，给对方塞了一个信封，哈着头说：“谢谢刘队对调了我们的体测报告，我才能顺利透过，这是一点点意思，幸苦你了。”
真是恶语伤人六月寒，世人如此现实可怕。这句话就像六月一声雷，震碎了爷爷最后一丝念想。爷爷想冲进去跟他们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士兵身上的枪正闪着明晃晃的光。
爷爷也不愿与同流合污者谈理想，他心中的理想是高尚的，是不屈的，就像莲花洁白。
爷爷在心中呐喊着，想要改变这污浊的世界。回来后，于是爷爷去了镇政府，做了一名行政官员。
上任的第一天，乡里乡亲全来送礼，连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套关系。爷爷看着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垂下眼眉，过了一会，那暗淡的眼眸发出明亮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爷爷没有收下任何礼物，他心中自有他眼中最贵的东西，世上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正直的人立起来，就是一座永恒的丰碑啊！
爷爷刚开始在政府的工作很顺利，每一天忙于服务百姓，忙起来一上午都不见的能喝上一口水，但他认为值得，他是真心真意为人民服务。他为眼前的奔波感到自豪，梦里那只鸟叫得很欢快。
再完美的事也会毫无征兆的破碎，就像狂风过境，将完美扫落在地，支离破碎。
爷爷按程序办事，拒绝任何后门，有一天他拒绝了一个少年，县长的儿子。隔壁岗位的老王偷偷告诉镇长，说我爷爷做事太耿直，得罪了上级领导，倒霉的但是我们啊。
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人都会假装深思熟虑，镇长也是人，他也为自己着想。
一个简单的投票后，爷爷离开了原先的岗位，转到一个无聊的岗位——负责办理结婚证。之后我们村很多人的结婚证，都是我爷爷签的字。
爷爷似乎有些明白，高洁的一个人，在污浊的世界会受到排斥。污泥里，永远不会出现玫瑰牡丹。
从那以后，爷爷的梦变了，晚上那只鸟在空中盘旋后降落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私语。爷爷醒来，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窗外高达的树，一排排树在暴风雨中站立，没有丝毫的慌乱。一会，响起一道惊雷，爷爷无法入梦。
既然无法改变他人，那就管好自己，对得起良心就行。爷爷在岗位上尽心尽责，平凡的岗位也能让别人惊叹，他在有空的时候还会去调解夫妻矛盾，他不想自己证明的婚姻出现裂痕。
以前的梦想，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心里，偶尔也会让你痛不欲生。
经过深思熟虑，爷爷选取离岗，做一名人民教师，想用自身的光芒照亮他人前行的路。他在镇上的中学教书，在那里，他发现了自己的路，尽管昏暗，但还好有月光，月光照着他前进的路。因为他是梦想家。
奥斯卡·王尔德说过，梦想家是那种只能依靠月光才能找到路的人，他受到的惩罚是比整个世界都提早看见黎明。我想爷爷就是这样的梦想家，他在月光下穿行于荆棘之中，寻找通往梦想的那条路，尽管有时月光会消失，尽管被荆棘刺的体无完肤。
他上课总说，做人要正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君子坦荡荡，是他教我说的第一句话。君子坦荡荡，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君子，不懂要怎样坦荡荡，只是记下这句话。还好，我不光记住了这句话，也渐渐懂得它的寓意。
爷爷教书之后，走路总是很直，不管受了多大伤，不管生活的担子压得他多累。远远的看去，他就像一座边塞的城墙，经历千百年的剑影刀光，腥风血雨，却依然矗立，阻挡着长驱直入的邪恶。
高尚并不能当饭吃，一个人养着一家人，三个孩子。
生活狠狠地压在爷爷身上，但是命运还嫌不够，非要在上面再加上几只沉重的砝码。
有一个月同事家喜事不断，自家都揭不开锅了，更没有什么送礼的东西。爷爷没去过谁家贺喜，本来交集也不深。之后也是因此摊上大事，校长女儿出嫁，没人通知他，或许说有人以为他不会去，可怕的是他们早已把爷爷排除在外。事后，爷爷又一次离岗，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别，来的学生寥寥无几。爷爷失望了，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
到底谁是疯子，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爷爷在心底疯狂的追问。
走出校门的那一刻，狂风大作，吹起地面的沙尘，飘在空中，世界蒙上了一层阴暗。要下雨了吧，夏天总是这样，突然的暴雨猝不及防，把人淋得浑身湿透，一齐湿透的还有一层‘君子坦荡荡’包裹的梦想。爷爷回头看了一眼学校，树还在坚守岗位，它已经无法揣紧身边的沙尘，只能任它们飘着，迷了世人的眼睛。
爷爷的出走，世界下雨了。命运总是这样，总觉得你不够悲惨，非要落井下石。他的背依旧直挺，雨水顺着背流下，像长江飞流直下，那流的不是雨水，而是整个民族的血液。爷爷在雨中留下昂首的背影，没有再回头。
无论岁月怎样的压迫，成了习惯的东西很难改变。
爷爷扛起锄头，出入荒田，播下期望的种子，等待秋天收获。每一锄落下，都狠狠地敲击他的心灵，狠狠地控诉这个黑暗世界。他扛锄头的身影是那样直，风吹不倒，雨刮不斜，雷击不断，电劈不动。他给农作物做了榜样，教它们如何应对未知的风雨，挺过无尽的黑暗。
爷爷又做了梦，梦里空空荡荡，那只盘旋的飞鸟停下来，在他耳边私语，然后冲上天空，那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它被一次次击落，又一次次跃起，最后带着梦想和尊严，在空中化为灰烬，绽放出最后的火花，消散在风中。
所有的梦想都被世俗打击的扭曲变形，边塞的城墙在风雨后仅剩残垣断壁。人们不会想起他所经历的风霜，荣誉被雨刷得所剩无几，人们只看到眼前的废墟，投以蔑视的眼神。
梦里再也没有翱翔盘旋的飞鸟，只有越来越靠近的深渊。
飞鸟离去，爷爷的梦变得枯燥，爷爷也从此焦躁不安。他的梦变成一片空白，没有任何颜色，只有无边的黑夜，和不尽的迷雾。他多期望有一天飞鸟能回来，回到他的梦中，但已成定局，无法改变，这是一场永不会醒来的梦。
心若无法在风中飞翔，何不将他稳稳地放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爷爷每一天早出晚归，总是挺直着胸膛和脊梁。
偶尔有一天，爷爷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村里的老人用竹丝编鸟儿，一根根松散的竹丝经过精巧的编制，成为一只精美的艺术品，一只仰望天空的飞鸟。爷爷看得入神，直到他编完。
当晚回家，爷爷焦躁的心开始平静，还沉浸于那只仰望天空的飞鸟，跟梦里的那只很像，除了没有眼睛外，展翅的英姿同样迷人，都是四十五度望着天空。
爷爷在门前踱来踱去，门前的小路在月光下向前奔跑，跑向未知的空间，只留下深深的足迹。杂草整齐地列队，不时传来蛐蛐的叫声。
第二天，爷爷很早回来，去找那个老人学编竹鸟，老人想不到在温饱没解决的年代竟然会有人去在意这种小把戏。老人很是高兴，全身手艺传给爷爷，爷爷也学得很快。他把老人的动作记在脑里，不断回想加深记忆，回家后一遍一遍练习。刚开始，鸟儿只有其形，没有神韵。爷爷编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改变，跟梦里那只飞鸟相去甚远。
他再次找到老人，问他为什么自己编的鸟没有那种一展雄风的英姿。老人看了看他，笑了笑，告诉爷爷需要给鸟加上一颗心。没有心的鸟，再怎样好看也没有灵魂。
爷爷回去之后静下心来，慢慢地编着，很是用心。第二天早上，一只鸟安安静静地站在桌上，像是等着风起，然后乘风飞翔。爷爷看着鸟，想到老人，原先有心能够给竹鸟灵魂。
竹鸟飞了起来，在爷爷的梦中。爷爷抬起头，看着天空，背挺得很直。平淡的生活又充满生机。
当人老去，回头想想没有完成的梦想，总习惯寄托在后辈身上。
坦荡荡的爷爷，教我的第一句话是“君子坦荡荡”。小时候陪我是一只竹鸟，每年夏天爷爷都会编凉席，剩余的竹丝用来织竹鸟，拿到竹鸟需要苦等，总是抱怨爷爷做得慢。那只鸟不叫，不飞，在我们心中留下记号，长大以后才明白，其实鸟儿已经叫了，已经飞了。
有一次，我在家里做作业，爷爷在一旁指导，为了完成任务，字写得歪歪斜斜。爷爷就教训我，字为什么写那么丑，字如其人，务必写正。我就每一天对着字帖练习，字也慢慢变好，只是好景不长，离开家后字也流浪，很丑。爷爷的字很正，每一个字都很用心，会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凹槽。
时光无情，岁月无声。让人世变了模样，让人忘了念想。
爷爷被岁月压矮，时间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老去的风沙让他消瘦。时间啊，你怎能这样无情，经历岁月的人都会沧桑。爷爷唯一留下的就是直立的脊梁了吧，不！还有一只飞入心中的鸟。不断冲击着天空的阴霾！
大三暑假，我短暂地回了一趟老家。我走路总是耷拉着，爷爷看见了会叫我把背挺直，说歪着不像样。来不及感受时间的力量，我踏上告别的列车，爷爷亲自送我。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拉成一座跨越漩涡黑洞的大桥，没有这座桥，我就应会掉进无边的黑暗吧！
爷爷的梦从未离开，种在了我身上，然后静静地等，等着开花结果。我要用心呵护。
下班后，我赶到地下人行道，买了几只竹鸟。老爷爷收了摊，一身简单，跟着人流走出地下人行道。
这座城市的灯，初上霓虹，我看到老家的炊烟升起，很直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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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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