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姐是我妈以前的一个同事,这天我们就来讲讲她的故事。
冯姐比我妈大两岁,此刻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她在二十出头的时候,算是我妈她们厂里小有名气的美女,一米七多的高挑个子,水灵清秀。经过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部队上的大领导,那个领导早年丧偶,没有孩子,一个人孤军奋战久了,事业突飞猛进,眼光也高起来,高不成低不就,对女人一副高高在上鼻孔看人的态度,然而对冯姐却是一见钟情。
俩人在介绍人的张罗下吃了一顿饭,冯姐没什么感觉,那位部队上的大领导心里却翻了八百层浪,见介绍人的反馈不乐观,这位大哥第二天就到冯姐厂子门口去“蹲守”,愣是凭着一股子烫手的热情和硬邦邦的匪气,坚持“蹲守”俩月之后,拉着笑开花的冯姐领了证。结婚之后,这位部队干部的热情有增无减,对冯姐百依百顺,两个人蜜里调油。[由Www.iwzz.Com整理]
他说:“你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吧,咱们认识得太晚了,我对你好不够,我想我养你一辈子。”
冯姐说:“那我办停薪留职吧,将来万一你太累了,我们还有余地。”
他说:“跟着我,你不用思考余地。”
冯姐干脆利落地辞了工作。
结婚第二个月,冯姐就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儿子大脑壳,眯眯眼,笑起来个性甜,长得像爸爸。他期望儿子将来能够像大鹏展翅,于是给儿子取名鹏鹏。他说:“我前半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后半辈子全是你们娘儿俩给的福气。”冯姐不说话,就是笑。
此刻说起当年的日子,冯姐还是会笑起来:“他哪里是宠着小孩子哦,简直是惯坏了。进了商场就让儿子指,儿子指什么他就买什么,就跟东西不要钱一样。”
他对冯姐是更宠,首饰柜台上,只要冯姐多看了一眼,立刻买下来。他也不是多有钱的人,甚至是个对自己节俭朴素的人,只是敢花钱、肯花钱,他爱这娘儿俩,他爱这日子,他恨不得给冯姐娘儿俩把自己前几十年的积蓄全花完。
这样的日子过到儿子五岁,有一天,他下基层部队检查工作,正赶上新兵手榴弹实投,有个新兵哆哆嗦嗦,眼看着拉了弦,直接失手把手榴弹掉落在脚边了,他本能地扑上去踢开手榴弹,扑倒掩护这个新兵,结果刚巧不巧地被手榴弹炸死了,头被炸烂了三分之一,一声没吭,当场毙命,那个新兵倒是毫发无损。冯姐看了他最后一眼,冯姐看着他被火化,冯姐看着火葬场烟囱冒出黑黄的烟,冯姐看着自己的丈夫变成黑黄的烟和灰白的骨灰,冯姐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落泪。
回到家,冯姐对儿子说:“鹏鹏,你再也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了。”然后嚎啕大哭。
他死了,部队的房子也不让住了。冯姐带着鹏鹏搬回娘家住,住了没俩月,几个哥哥嫂子的冷嘲热讽已经让冯姐抬不起头来,又过了一个月,冯姐的妈眼泪婆娑地拉着她的手说:“孩子啊,搬出去吧,不是妈不留你,因为你在这,你哥哥嫂子此刻连赡养费都不给妈了,你又没工作没收入,这样下去咱们都得饿死。”冯姐开始租房子、找工作还要张罗鹏鹏上小学的事。毕竟当时工作没两年就结了婚,这么多年又被那个部队干部保护得这么好,将近三十岁的冯姐还像个涉世未深的傻姑娘,很容易就轻信别人,于是找工作的时候,被人睡了。
刘总看起来眉清目秀,真的的不像是坏人,他说:“小冯,你跟我到库房来,我给你找适宜尺码的工作服。”冯姐就跟他去了,谁明白刘总进了仓库就把门反锁起来。冯姐也推了也挠了也哭了也喊了,之后不知怎样回事,也就顺从了。
她回家之后,洗了个澡,想了一想,打电话给刘总:“明天几点上班?”
接下来的日子,冯姐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只要刘总拉起她的手,她就一言不发地跟他去仓库,其实她心里不愿意,她觉得自己像牲口,她觉得自己像牲口一样喘息,与此同时,她眼前还是浮现出亡夫的身影,她会悄无声息地落泪。但是她又没有勇气结束这种关系,仿佛透过刘总,她与这个世界又重新建立了坚实的联系,仿佛有人能够依靠,仿佛恐惧和伶仃能够在这个瞬间暂时消失。
最后有一天,反锁的仓库门被剧烈地敲响了,仿佛僵持了数百个世纪,刘总还是扛不住,打开门:门里面,是衣衫不整的冯姐和刘总;门外面,是怒发冲冠的刘总老婆和家人。但是,几番周折之后,事情总算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刘总跟老婆离了婚,转过年来,娶了冯姐。
刘总净身出户,冯姐带着儿子搬进了单位给刘总分的宿舍房。
冯姐说:“我怕你嫌弃我儿子。”
刘总说:“没事,等过两年你儿子大一点,咱们再生个咱俩的孩子。”
冯姐没有表情,说:“好。”
刘总对鹏鹏确实不错,虽然鹏鹏才上小学二年级,稚气未脱,但是刘总也没为难他改口叫爸爸,就一向“叔叔、叔叔”地叫。有时候鹏鹏学校要开家长会,要是冯姐没时间,刘总就主动去参加,也光明正大地向老师介绍自己。
这样的日子平静到鹏鹏十五岁,有一天,刘总跟冯姐说:“你看鹏鹏也不小了,咱们要个孩子吧。”冯姐没说话,就算是拒绝。第二天晚上,刘总出去应酬回来敲门冯姐已经睡下了,正在写作业的鹏鹏去开门,酒气冲天的刘总进门看见鹏鹏,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指着鹏鹏鼻子开始骂:“你还有脸住在老子家?也不看看,你越长越像你短命的爹!你以为这几年我对你好那是真的?那是我在忍,为了跟你妈上床,我在忍你,我装的!我此刻装够了,此刻,叫我,叫爸爸!”鹏鹏被吓哭了,流着泪坐在地上不说话。刘总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刀刃贴着鹏鹏的鼻梁:“你以为你们娘俩这么多年吃我的、住我的,我愿意当冤大头?我养条狗都比养你们俩值!叫爸爸,不叫我这天就像宰狗一样宰了你再宰了你妈!”冯姐的心剧烈地跳,她把脸埋在被子里流泪,她不敢出去保护鹏鹏,她怕跟刘总起冲突,她怕这大半夜的真的被刘总扫地出门,他们没有地方可去。冯姐听见门外鹏鹏带着抽泣的声音:“爸爸。”夜里,冯姐抱住刘总,温柔地说:“老刘,我想给你生个孩子。”黑暗中,冯姐的眼泪湿透了枕巾。
从那之后,鹏鹏就休学了,他不再有笑容,也拒绝去学校,仿佛一夜长大了。
冯姐又怀孕了。但是这一次,是宫外孕。这个不被祝福的孩子不仅仅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母亲的生育潜力,医生说,需要切除输卵管。手术四天之后,冯姐在病床上签下了刘总送来的离婚协议书。
冯姐说:“离婚我答应,净身出户我答应,但是求求你,我能不能跟鹏鹏还住在你的宿舍房里?我们真的无家可归。”
刘总说:“随便你吧,我已经申请外派到广州去了。”
刘总还算是讲了一点情面,临走,到公司把宿舍的物业费和暖气费办理到自己工资卡名下,这样能够年年替他们娘儿俩交物业和暖气费。刘总离开之后,冯姐也被公司辞退了。因为学历不高,年龄又大,冯姐只好到处去给人家当小时工。
一晃又是十几年,这十几年冯姐带着鹏鹏一向过着最节俭清贫的生活,她家每顿饭都吃贴饼子,而且冯姐蒸玉米面饼子是这样蒸,她从来不等饼子蒸熟,只要一冒气,她就关火,靠锅的余温把玉米面饼子烘熟,烧菜也是这样。所以饼子和菜基本都是半生不熟将就吃,这样能够省燃气费。玉米面是讨价还价很久买来的,蔬菜是冯姐和鹏鹏傍晚在菜市场捡的,从不吃肉和鸡蛋。而且每周冯姐只做一次饼子和菜,然后分成小份,冷藏在冰箱,每顿饭从冰箱拿出来放一放,等不太凉了就吃。
由于早早休学,鹏鹏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一份酒店保安的工作,但是因为小偷小摸,没过试用期就被辞退了。他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又怯懦的男人,从被辞退就一蹶不振,在家待业。冯姐多年的操劳加上营养不良,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以前她给人家做小时工,基本都是公交车加步行,最近总是觉得没力气,公交车挤不上去,走路也越来越慢。
今年年初,冯姐找到我妈,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来:“你家境这样好,此刻用不到自行车了吧?有没有能借我骑的?我此刻走路太慢了,人也没力气,给人家干活总是迟到。”我妈当时刚好有一辆旧自行车,就索性送给冯姐了。冯姐坚持要给钱,我妈也没收。没想到过了几天,冯姐专门请了一天假来我家,手里拿着一袋没开封的上好的松茸。我妈惊讶极了。冯姐说:“拿着吧,自行车的事我是真的要感谢你,你又不肯收钱,我过意不去。”我妈问她怎样会有这样好的一袋松茸,而且生活这样不容易,劝她留着自己吃。冯姐说:“这是我儿子在酒店做保安的时候偷出来的,之后人家领导发现啦,嫌晦气,也没有收回去,叫我儿子拿回家,就当可怜我们了。”冯姐摸着那袋松茸,对我妈说:“但是你看看,这样好的松茸,是就应炖鸡或者炖肉吃的,哪怕是黄油煎都能够啊。但是我家没有,我家只有捡来的菜叶,我烧了吃,就糟蹋了。”冯姐苦笑着对我妈说:“收下吧,你家总是吃肉,一齐烧着吃,味道很好的。”说完留下松茸冯姐就走了。
我突然想到,她当年也是吃过见过,终归是从好日子里掉落下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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