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我就对军人的领章和帽徽有着与生俱来的向往,不惜死皮赖脸,哭着喊着向当兵的舅舅讨要一枚红五星和那两片晚霞一般的领章,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把到家里做客的、爸爸一个学生的佩枪拿出去,向小朋友炫耀,“砰”地一声,我的三魂六魄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围观的孩子也作鸟兽散。
那时,我大概六七岁。一天晚上,刚从幼儿园回来,就见爸爸和一个同事吃着炒鸡蛋、把大白菜掰开了,蘸着辣椒酱喝酒。两人酒意半酣,脸象猴子的屁股,口里喷着熏人的气息。
“酒鬼!”我捏着鼻子往外走,却被那人抱住,“小鬼,叫什么名?”我应了一声便仓皇而逃,躲在妈妈的背后。不料,那人听了却肃然起敬:“好名字!有气派!有内涵!这是一个将军的鼎鼎大名!”他从炕上跳下来,向我行了一个军礼。整个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我脸涨得绯红,但是,他的话儿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由Www.iwzz.Com整理]
天上的浮云,小孩子的心。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挎着大肚盒子炮,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威武雄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车辚辚,马萧萧,充满了刀光剑影,一会儿跟着彭老总收复革命圣地延安,一会儿又和陈毅和粟裕鏖战了鲁西南的孟良崮,痛快淋漓地收拾了国民党张灵甫这支王牌军。。。。。
那时,我几乎看遍了当时全部有关军事题材的电影,并且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走进县文化馆的图书室,我的肚子里装满了将军和元帅们的故事,引诱得小孩子,甚至大人们围成圈儿、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如痴如醉地倾听,宋江如何三打祝家庄,毛泽东如何四度赤水河。关键是我有着一些其他孩子无可比拟的智慧和令人瞠目结舌的发明创造。
七十年代初,人们的生活都不富裕,大人没有余钱给孩子买玩具,男孩子手里有一支木头削制的手枪,女孩子手里有一个布头缝制的娃娃,都会如获至宝搂着睡。我把一根铁丝放在手里,用力弯曲制成一支形态逼真、大小与真枪相似的武器,人工降雨的炮弹壳在我手中摇身一变,就成了美式的汤姆冲锋枪。“啊!”围观的男孩和女孩们不禁啧啧称奇。他们把我当成了吕洞宾、爱迪生来崇拜。我在由孩子们自我导演的战争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将军、成为了大元帅。
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满目苍凉的雪野,在我的指挥下演出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场面。就是毫不起眼的一个黄土包,我也会把它演绎成八路军击毙日军名将阿部规秀的前沿阵地。在伙伴们钦佩的目光中,我煞有介事,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拿着望远镜,俨然一位威风八面的将军。
先是,把姥姥家的半堵墙推倒,造成一辆苏制坦克。正当我们欢呼雀跃的时候,姥姥、姥爷,还有妈妈怒不可遏地出现了。原先,就在我忘我创作的时候,一群大猪小猪因为没有了墙的阻挡而逃之夭夭。
之后,又极富创意地把生产队堆积如山的麦秸垛整个地掏空了!如此庞大的工程自然不是我一个人力所能及的,许多孩子甘情绪愿地任凭我的驱使而不辞辛劳。那天晚上,夜很深了,我们还像老鼠一样潜伏在精心打造的地下长城里面,把所有的大人吓得魂飞魄散。我们头上、衣服上沾满了麦秸杆儿,像一群齐天大圣,猛然间出此刻众人面前。亲朋故友虚惊一场,姥姥气得颠着小脚一向说:“造孽!造孽!造孽!”而当教师的爸爸却向我竖起了大拇哥,一个劲地说:“天才!天才!天才!”
直到八九岁的光景,爸爸、妈妈才把我从郊区揪回到县城,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我那关于将军的梦想,才暂时被我搁置在一边。等到我与一位小老头儿不期而遇,深藏在心底的梦想竟然一触即发,像紫丁香那样绚烂、那样芬芳!
那年,我,十三岁,刚刚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背着书包在放学的路上连蹦带跳。一个干巴老头儿,瘦骨嶙峋,个头十分的小,他一个人闷着头踽踽独行,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小人儿猛扑过来。我们撞了个满怀,“啊……”他应声倒地,脸色苍白,汗水淋漓,呼吸急促,瘦削的脸憋胀成了紫红色,像一叶颤动不已、热乎乎的猪肝。
几乎真魂出壳的我带着哭腔凑上前,“老爷爷,你怎样了?”当时我也想溜之大吉,但是,男子汉的自尊把我定格在那里,成为我人生路上一处流连忘返的风景。
半晌,老人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双唇嗫嚅着:“上衣…口袋里…。。有药!”声音微弱,气若游丝,但深陷的眼窝里攒射出来的光芒却足以洞穿一切,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撼动了一颗天真无邪的童心。我的手儿哆哆嗦嗦,在老人的衣服里游走,直到在上衣口袋内摸到一个精制无比的小瓶子。按照老人的吩咐,打开盖子,摁下一个按钮,“砰”的一声,一朵粉红色的烟雾在老人的面门上绽放开来。我被强烈的气息刺激得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而那老人病弱的生命却在烟雾中得以复苏。
“啊……”,长长的喘息在老人的胸膛里奏响,脸庞恢复了些许血色。“孩子,你不必内疚,老汉心脏病发作,正要去医院呢!”于是,卸下精神包袱的我飞也似的冲进了路旁一家单位,拨动了一个救命的电话号码。随后,一辆救护车呼啸而来,把老人送进了医院,一大群医生和护士忙的团团转。县医院的医生正在哀叹自我无力抢救他的生命的时候,一个奇迹便矗立在人们面前。一架直升机徐徐降落在小城的地面上,从里面冲出了穿军装的医生,他们在无影灯下为老人实施了心脏搭桥手术,把他生生地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几天之后,我在病榻前又见到了这位神秘的老人,他的脸色恢复了令人欣喜的红润,手臂上点着吊瓶,药水一滴滴、有节奏地融进了他的心跳。他倚靠在床头,用手指着我,对围绕着他的红五星、红帽徽们说:“瞧,我的救命恩人来了!要不我这条雪山草地都没留住的老命,你们哪里能找得回来呀?!”说罢,老人动情地把我拉近他的身边,将我的小手捧在手里,仔细地咂摸着,仿佛在读一本小人书。
“周老将军,手术很成功,您已经脱离了危险,再一次战胜了死亡!”一个军人模样的人娓娓动情地说。
“啊!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军!”我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他的长相与我家邻居的老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从他的眼角、眉梢间,从他的骨子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低首心折的浩然正气!
一放学,我就会像小鸟一样飞进病房,扑进老人的怀里,仔仔细细地端详老人的皱纹、老人的白发。老人那沟壑纵横的纹路里,记载着他南征北战的不朽功勋;而占据老人头颅为数众多的白发,军队誓师般地,向我述说着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老人叫周春,年逾古稀,在长征路上,他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红小鬼;全国解放,他已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师级干部。他带领麾下的三万人马参加过湘西剿匪,还跨过鸭绿江狠狠地揍过美国大鼻子。至今,他的身体里还留存着十几块敌人“恩赐”的弹片,一到有雨雪的天气,就会给他准时发来天气预报……
老人出院了,我成了将军府的常客。老人精心收藏着一副用南泥湾石子打磨出来的象棋。离开部队,老人麾下没有了士兵,只能在楚河汉界上推演战争;老人鲜有对手,更多的时候是自我的左手与右手对弈,导演一个人的战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直到攻城拔寨。
一次,他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拄着下巴,索然寡味,蓦然间看到我穿着老人那身将校呢的军装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老人嘴角盛开一朵灿烂的笑魇,眸子里迸发出一缕异乎寻常的光芒。他在我身上找到了自我昔日的影子,而我从他那里汲取了能量,使童年的梦想冉冉升起,如日中天。
为了慰藉老人的孤独和落寞,很多时候,我便挺身而出,坐在他的对面,堂而皇之地成为他的“对手”:在排兵布阵中揣摩体会军事辩证法,在输攻墨守中探索研讨防守反击。在经历无数次的兵败如山之后,竟也能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极尽攻守之道,百折不挠,屡败屡战,老人夸赞我,孺子可教,有大将风范!
我按捺不住小孩子的冲动,向老人讲了自我的想法,老人激动地用手拍着我的肩膀:“好孩子,志向远大,好好学习,锻炼好身体,到时候,我把你送到部队去!”老人的许诺使我夜不成寐,一向幻想着自我当兵,做将军的情景。
然而,时隔不久,老人旧疾复发,被送进沈阳军区医院。老人与死神战斗了一生,这一次却没能从从容容地回到故里,他永远、永远地走了,给我留下了一串串的眼泪和无尽的遗憾。
“征兵开始了!”十八岁那年冬天,朋友带来的消息点燃了我蓄积已久的梦想。当我把入伍申请书交到征兵办的时候,武装部的领导和领兵的干部都对我刮目相看。“文采飞扬,有资料、有思想、有气魄……”他们对我相当重视,政审很快透过了,体检却出了麻烦。因为我对朱可夫、捷尔任斯基、巴顿、埃森豪维尔这些将军和元帅太感兴趣,不仅仅要看在眼里,还要吃到心里,一下子把眼珠子给累坏了――近视眼,“天哪!”我恨不能把眼睛抠出来,丢在地上当炮儿踩。
沧桑历历多少事,风雨萋萋未了情。如今,一说起这些童年逸事,四十多岁的人依然掩饰不住发自内心孩子似的微笑。听了我近乎天方夜谭似的故事,妻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我了,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遍。
“好罗曼蒂克,只差那么一点儿,我就有了一个将军的爸爸了!”儿子为自我表示深深的惋惜,我也有一点伤感。“儿子,跟爸爸大战三百回合!”随后,拿起一个棋子砸在棋盘上,“将军!将军!将军!将军!”
往事已经不堪回首,我只能在楚河汉界大动刀兵,做一个货不真,价不实的统帅,在闪展腾挪中品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乐趣,在攻城略地中咀嚼我那以前天真无邪、无与伦比的、做将军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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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将军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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