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那天,家里有雪。确实,腊八和大雪更配。年和雪是冬季最有吸引力的东西,而腊八则是年味儿的开端。小时候并没有腊八粥的概念,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喝粥吧。然而我对年的期盼却早在腊八之前就开始了。
冬季是农闲时节,好处是放学后不用帮干农活,坏处是小手冻得弹不了玻璃球,臃肿的棉衣使得纸叠的元宝摔起来也很费力,相对于春夏秋还是稍显单调。而雪是北方的精灵,一旦下雪小孩子们就兴奋到忘乎所以了。小伙伴们会在雪中疯跑,当然换来的并不是和某人在雪中白头,而是湿掉的衣服和爸妈的骂。“瑞雪兆丰年”这种话大约只有在课堂上说,在试卷上写,平时我们只能想到堆雪人打雪仗,踩没人踩过的雪听咯吱的声音,往好基友脖子里塞雪也是不错的选取。
一场大雪下完会有些狂欢后的失落,好在真正的冬不会让趣味这么短暂。“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后意味着严寒,严寒意味着结冰。屋顶上融化的雪水会在夜里凝结成冰,第二天屋檐下挂着一根根亮晶晶的冰柱,冰柱会每一天增大,直到积雪融化殆尽。男孩子很喜欢摘这种冰柱玩,有时候会当冰棍吃一点,我更喜欢雪的口感。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随着气温进一步降低,结冰的河面恢复了炎夏时对孩子的吸引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人们会一再告诫我们不要轻易去冰面上玩耍,直到砖头木棍再也砸不出水来。没有溜冰鞋的年代冰面就是最刺激的存在,每个人都在冰上以笨拙的动作创造出各种摔跤的姿势,引来阵阵欢笑。如果能从某处砸出些碎冰那就更好了,冰块扔出后会在冰面上滑很远,给臭小子们一种自己力气很大的错觉。
雪后的一大变化是土壤变得极为松软,田野里那些最大的土块也会被轻易踩碎,摔在上面一点也不疼。此刻的小麦是能够随便踩的,广阔的田野成了疯玩的游乐场。最好是牵着狗,农村的狗比的是更大更凶,运气好了遇到野鸡野兔还是有机会逮到的。
北方的冬季晴天居多,每月上中旬的夜晚是孩子们嬉戏的好时间,因为有月光弥补缺失的路灯。少则十几,多则几十的小孩子闹腾起来是很有破坏力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在寂静的冬夜里表现着躁动的活力。晚饭时间是相对固定的,但从初三四的新月到十五六的满月,再到二十左右的残月,晚饭后月亮的方位、圆缺则是不断变化的,那是日子的刻度。
进入腊月漫长的倒计时就开始了,30对于孩子而言不是一个小数字,何况还要乘以24!腊八是腊月的第一个节点,熬到这天是场小小的胜利。较之腊八粥,我更开心的是最后能够理所当然地放炮了。炮仗简直是男孩的标配,没有炮的日子在好基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最初是传统有引信的卷炮,之后流行擦炮,而我最喜欢的是摔炮,因为只要用力摔在地上就会炸,完全不用担心会炸到手。这种对摔炮安全性的盲目崇拜之后终结了,因为某年老爸很霸气地从集上给我买了几大盒,结果在路上由于摩托车的颠簸而在车篮里一次性爆炸了。损失一个亿的感觉我早早就体会过了。
腊八后孩子们会制造噼里啪啦的炮声酝酿最初的年味儿,大人们则开始置办年货。办年货是一项复杂而细碎的工程,务必要一趟趟赶集才能完成。年间赶集称之为“年集“,那是我最期盼的事。乡镇的集上会摆出比平时多几倍的东西,街道更加狭窄,人流更加拥挤,而我喜欢这种闹腾:在大人们为买苹果完成讲价之前我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揣了一个。这是小孩子的福利,即使被发现老板也会一笑置之。可见我并不是一个好孩子,也许是个被上学耽误的神偷奶爸呢。
春联年画、香蜡纸炮、鸡鱼肉蛋……随着年货的增加年味儿愈发地浓烈。在腊月二十之后会进入高潮,这几天里家家户户都要完成几件大事:蒸馍、过油等等。所谓蒸馍,是要一次性蒸出过年所需要的小馍、大馍、包子、枣花、枣山等,其中小馍和包子是年间日常食用,大馍、枣花、枣山则作为年夜的贡品和年后走亲戚的礼品。出嫁的闺女回娘家务必带大馍,所以农村会用“大馍“来指代闺女。至于过油,则是要制作炸丸子、炸麻叶、炸鱼等传统过年特色食物。蒸馍和过油在大人眼里都是有神秘色彩的,据说关系到来年的运势、收成,每蒸一笼出来还要放炮、祭神。这两天小孩子是被嫌弃的,连烧火都轮不上,甚至会被关在院外强制出去玩,因为怕闹腾乱说话冲撞了神灵。大小上百个馍堆在高粱杆编制的大席上,白花花的一片,还有颗颗红枣点缀,很容易联想到丰收的景象。我对包子最感兴趣,农家的包子很大很实在,新蒸的包子我当天吃掉五六个是稀松平常的,但是和老爸当年一天吃掉十个左右还是差了火候。蒸馍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火是不会停的,为了供应这一天的柴火老爸会早早准备好劈柴,把树枝劈开垒成一层层的”井“字。我喜欢盯着这些”井“字看,因为我觉得劈开的泡桐木纹理很像一绺绺的鸡肉,看着很有食欲。
一般而言腊月二十五左右年货就基本齐备了,这时水果坚果糖果等零食能够随便吃,丸子麻叶鸡鱼也是自由支配,拥有吃完零食还不影响吃正餐的好饭量真是我的福气。但如果家长还没有在最后几个年集里给买一身新衣服,那心里肯定是藏了二十五只猫的。衣服务必要买警服,哪怕几年没变样也在所不惜:绝不能在和小伙伴玩警察抓小偷时丧失当警察的资格。大家凑一齐时常常发愁都是警察没有小偷怎样办,很为天下不乱郁闷。其实大家都没忘记偷拿橘子苹果的自己,所以我穿警服时偶尔还是会脸红的。穿新衣服的时间也很重要,务必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然自己先穿了就没有好基友的衣服新了。过年当天穿是最佳的选取,但多数小伙伴是忍不到那天的,我常常为自制力骄傲,其实那是在节日仪式感中的满足。
二十七八的情绪是复杂的,既盼着赶快到那一天,又担心过了那一天就又要等一年,眼巴巴地守着日子不舍得过,就像是不舍得吃掉最后几颗糖。但年还是如期而至了,早早起床,换上崭新的衣服,吃完早饭准备贴春联。门是提前一天刷洗干净的,浆糊是老妈新和的,春联是老爸现裁的,粘在门上、柜子上、院中树上,里里外外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息。对于贴春联,老爸和我都有强迫症,为了尽量贴得整齐居中不惜比对半天,似乎偏一点就破坏了过年的仪式。
年夜饭要准备很久,一个个菜炒出来盛在盘子里,用碗盖着保温。老妈在厨房的水汽里忙碌,灶底的火欢快地跳动着。年夜的饭桌上,即使是小孩子也允许喝点酒助兴,在春晚的歌声中举杯,想象着普天同庆的盛景。小时候很喜欢张也的《万事如意》,每到过年都会想听:“三百六十五个日子/最甜最美的是除夕/风里飘着香雪里裹着蜜/春联写满吉祥酒杯盛满富裕……“
小孩子喜年,但守岁是不行的,等不到春晚结束往往就睡着了。零点开始,才是真正的喧闹。凌晨这几个小时,家家户户要准备起床“喝汤”。所谓喝汤,其实是吃饺子,而吃饺子之前要完成一系列的仪式。起床后开门,要燃放三个最大的炮仗,叫“开门炮”,寓意开门大吉。然后摆供上香祭神,上至玉皇大帝下至门神都要供上香火。忙完这些就能够煮饺子了,这顿饭烧火不能用需要折断的柴禾,因为会断了运势,因此务必提前准备好能够直接放灶里烧的柴禾。所有这些工作,尤其是这顿饭,都由男人完成,老爸说是因为女人辛苦了一年,要在年夜让她们休息。盛饺子的当口要燃放一盘鞭炮,越长越好,移动的火光伴随震耳的声音让新的一年充满了期望。
从零点到天亮是睡不安稳的,零星的三声开门炮响和成串的鞭炮声汇成一曲高潮迭起的新年之歌。吃过饺子大家趁着夜色开始拜年,先是自家祖辈、叔伯,再是五服内的远亲,然后是邻家的长辈。凌晨时分一大家子的男丁会一齐去上坟祭祖,路上村人来来往往,互道祝福。拜年与祭祖,是维系宗族关系最传统的纽带。此时的空气中迷漫着鞭炮爆炸的火药味,家家户户门前都是红色的炮纸,视觉听觉嗅觉一齐达成了年味儿的顶峰。
初一到初十是走亲戚的时间,老人们更在意亲戚往来,因此有些长辈健在的家庭可能有更多的亲戚要走。我家只是在初三去趟姥姥家,那是除了父母之外心灵的第二栖息地。小时候走在路上会一家家地看人家的春联资料,虽然大同小异,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至于长大之后……长大后就近视了,人艰不拆。
除了走亲戚,这段时间也有很多讲究。初五又叫“破五”,这天要包饺子,因为包饺子时要捏饺子皮,寓意捏破霉运。初九是玉皇大帝的生日,初十是石头神的生日,还有诸如火神什么神的生日,只有老人才分得清。
日子过到十五,元宵节就是最后一波狂欢了。我喜欢元宵节更多是因为那天有庙会,十几里外有个叫“老牙店”的村子,有个几层楼高的大坟,据说是伏羲的牙墓,故名老牙店。伏羲的号召力很大,所以他老人家的牙齿号召力也不小,大人们去上香听戏,我们去庙会混吃混玩。元宵的汤圆只是期盼之一,我们更想看晚上的烟花,打灯笼也是项目之一。那时的灯笼大多是真正用蜡烛照明的,一不留意就会烧坏,坏坏的大人们会骗孩子看灯笼下面,因为在歪头看的时候灯笼是倾斜的更容易烧坏,大人以此逗乐。
必须有吃货擅长在深夜想象美食,正如恋家怀旧到矫情的我此刻在千里之外回忆儿时的年。我喜欢称“年”而非“春节”,因为前者的发音会让我想起熬得黏稠香糯的腊八粥,而后者的发音则如白开水般乏味。朋友圈中的老家雪更深了,不明白静静的雪夜中是否有个男孩用他的炮声打破这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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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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