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军靴的声音：哒，哒，哒，叩叩。
那人停在他的面前，敲了敲铁质桌面，挪开了大放光芒的射灯。
林言想要抬手揉揉发花的眼睛，他举起手，意识到自己双手已经被手铐束缚。在最初的黑暗后他看清了对面的警察，哑声笑道：“无论再怎么审问我，我能说出的所有事件就是那些了，全部都是真话。”
警官盯着他，眼中不带感情，像冷血动物的眸：“我不介意你多说几次，你以为谎言说多了就会变成事实吗?不对。谎言说多了，漏洞就多了。不过这次并不是我来审问你，是你要求的记者到了。”
记者拿出证明文件递给林言，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前倾着身子注视他：“很高兴你能邀请我一起探访你的内心世界。你的探监时间有限，我们尽快开始吧。从哪里开始呢?聊聊你的母亲怎样?”
林言回忆道：
一切问题是从6月5日开始的。我妈叫克里斯蒂•杨，一位三流小说家。虽然小说还未写到一半，但她已经提前练习了自己的签名，并依靠她唯一读者的反馈完善好小说的获奖感言。那天，她又坐在书桌旁思考致谢。
“献给我年满23还未成年的儿子，尽管他一事无成却是我心中最好。”
她一边在键盘上敲打下这些文字，一边对我说：“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将桌子上方便面的包装扫进垃圾桶，调整百叶窗让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妈妈，我还在训练，没有打好基本功是不能出道的。不要吐槽我未成年了，你起码得给我把你的三流小故事写好吧，写成这样就不要想着获奖了。”
不要误会，警官先生。这只是我们的互相吐槽，虽然现在我还只是练习生，妈妈也并没有写出她的短篇小说，算不上有成就，也无法成为对方拿出去夸耀的对象，但是我们母子俩的关系一直很好，沟通也很密切，可以说相互之间了如指掌。
6月6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没有回家，于是事情发生了改变。
6月7日，首先是一位陌生的编辑先生敲响我家的大门，询问我克里斯蒂•杨的新稿是否已经写好。我一头雾水地出门买菜，遇见的邻居阿姨八卦地问我，你妈妈是不是就是那个克里斯蒂•杨，她写的书很不错哦。家里的书房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本新书，从文风里确实可以看出我母亲的痕迹。但我明明记得，在6月5日这本书才写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记者指向桌上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的书籍边缘血迹斑斑：“是这本小说吗?”
林言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本。”
记者询问道：“6月7日那天，有邻居说你们发生了争吵。”
林言苍白着脸说：“没错，我觉得很不对劲，所以我前去质问她。但是她否定了我的所有记忆，诧异地问我说是不是在开玩笑。”
记者问：“你询问了她什么问题?”
林言说：“为了确认她的身份，我问了她一些只有我妈知道的爱好。根据记忆的冲突问她什么时候写完小说之类的问题，但她都回答的无懈可击。”
记者说：“你有没有怀疑是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林言说：“在6月7日这样怀疑过，但是6月8日那天，事情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那本书的致谢出现变化。”
警官带上手套，从证物袋里拿出小说，翻到致谢读道：“献给我的儿子，23岁的耀眼明星，他让我看到了青春的模样。”
林言激动起来，手铐随着他的晃动铮铮作响：“原本的致谢并不是这样，在6月7日我翻开书房里的新书时，上面的致谢还是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记者翻阅记录，说：“是‘献给我年满23还未成年的儿子，尽管他一事无成却是我心中最好。’这句话吗?”
林言说：“对，没错。在6月8日那天，这句话就改变了，但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当时我觉得汗毛直竖，在那个时刻我意识到，我的危机来临了。”
记者说：“你的危机?能具体展开讲讲吗?”
林言盯着记者：“有些时候人总会被天上掉下的馅饼冲昏头脑，哪怕他会要你的命。就像是你明知道我是一个弑母的杀人犯，仍然毫不犹豫的为了报道进行采访。”
监狱里警卫森严，但记者还是因为林言的眼神感到恐惧，那是一种盯上猎物的笃定眼神，他的喉结胆怯地上下滑动：“这不是你主动要求的事情吗?我只是完成我的义务罢了。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你不会对我动手的吧。”
林言闲适的往后一躺，好像将会面室的铁椅子当作自家沙发。他拔下手上的倒刺，微笑地看着鲜血的析出：“我不会对你动手，只要你做好工作，将报道按时发布。我们继续聊天吧，刚刚说到哪里了。”
记者抖抖，提示道：“刚刚我们在说天上掉馅饼。”
林言说：“这块馅饼掉下来的时间还要更早一点，大概是在5月23日，反正是在垃圾桶里塞满红玫瑰的一天晚上，我去便利店买泡面的时候，在街角遇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他提着一个巨大的箱子问我，你要买什么东西?我认识他，因为曾经有练习生和他做过交易。他叫老刘。”
老刘介绍道：“这里有可以轻松洗脑、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迷幻电音药丸，有直接刺激你阈值，提高兴奋度的健康药水……”
箱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盒黑色粉末，林言探究的拿起来：“这是什么?你拿什么冒充的?铁屑吗?”
老刘惊讶道：“你能看得见它吗?那可以说的上是有缘人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个可就绝了，是我们老刘家的传家之宝——时间捷径。顾名思义，有了这个粉末，你就可以通过捷径获得成功。你睡前还是一个背着贷款的穷小子，醒来之后就会成为坐拥百万家产的大富翁。而且不用担心任何副作用，也没有任何纠纷。因为这不牵扯到任何人，我们只是悄悄拨动了一下你自己的时间线，让你提前享受未来将会获得的成就。未来的你会获得年轻的身体，而现在的你会获得大量财富。”
老刘把两个小拇指并在一起，：“就像这样，嘣，双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只要88块钱。”
林言有些心动：“这个得吞服吗?我要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粉末吞到肚子里?”
老刘摆手：“哎不用，这个与皮肤直接接触就行，不管你抹到哪里。”
林言说：“可是我的手机里只有五块钱，我给你看一下，这就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
老刘抠抠光头，犹豫一会，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把罐子塞进林言手里：“行吧行吧，五块就五块。你拿去吧。”
记者听得很入迷，见林言停下叙述，催促道：“接着呢?”
林言说：”接着我回到家，将买到的便利店食物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在我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我的母亲因为好奇而打开了罐子，接触到了所谓的时间捷径。”
林言梦呓似的说：“有人拨动了时间的弦，那个更优秀的我即将夺取我的生活。”
记者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言说：“我的母亲比我更聪明，更有想象力。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但她利用一部短篇小说对我作出警告。
“在这部小说里，生活在禁酒令时期的主人公沉迷喝酒，为购买昂贵的液体黄金而妻离子散，这使他后悔万分。他捡到时间机器，妄想回到过去的美满家庭中。谁知道他时间线的变动使他见到未来的自己，这个富裕的未来人告诉他可以满足他愿望。但在他欣喜万分的同意之后，他发现自己只能呆在时间缝隙里，那里是狂乱的时间流中的安全之地，是时间消失的地方。
“他看着未来的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享受美好后安详地踏入坟墓，而他永远的保持着30岁的样子，留在时间缝隙中。她在文章中，用这句话告诉了我逃脱时间捷径的方法。我的理解是，当你变得更加优秀，更有存在感，被越来越多人知道，你越不容易被取代。”
记者说：“这不像小说，倒像是一部观察日记。听起来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林言说：“我现在回想起来，也像是未来的母亲和过去的母亲共同对我发出的警示，但是现在究竟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了。”
记者说：“可是根据资料显示，警察的证物里没有显示有你所说的这个瓶子，这个您要怎么解释呢?”
林言说：“因为它被偷走了。而且我知道小偷是谁。”
记者疯狂记录着：“小偷叫什么名字?”
林言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您难道不质疑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吗?这是因为你在家里见过同样的瓶子，是不是?那个小偷叫窦崖，现在是一名记者。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时间缝隙中，忘记了许多事情。但他同样得知要是自己变得更有存在感这条法则，想要写一篇大型报道。”
记者手中的钢笔跌落在桌上，笔记本的边缘因为用力的捏握产生皱褶：“不可能，我只是为了获得晋升，只是想要拿到更高的薪水，我只是……”
林言说：“命运的残忍之处就在这里，你在被未来的自己逼着向前跑呢，如果替代的周期再给多一点，就可以越来越快的成为优秀的人，在更早的年龄拥有成就，拥有财富。但太短了，短到我必须想出一个最具有毁灭性的办法使得自己更有存在感，比未来的大明星更能被人记住。”
记者怔怔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为什么杀掉自己母亲的原因?”
林言说:”我的母亲被那个女人困在了时间缝隙里，现在的她算不上是我的母亲。”
记者说：“这是在自欺欺人，你就是一个自私到极致，想要踏着别人的尸体逃脱时间惩罚的人。你明知道你的母亲经历过的一切她都经历过，她就是你母亲未来的模样。你因为自己的贪婪让你的母亲陷入时间缝隙，是你杀了你的母亲，两次。呀!你这个疯子!我们都是被你拖累的。”
林言说：“那就把你分析出的一切都写入报道吧，让新闻越精彩越好，越被人记住越好。”
记者还要说话，警官用警棍敲击着会面室的门提示道：“探监时间结束了，你最好下次再来。”
记者失魂落魄地走出监狱，却被警官拍了拍肩膀：“窦崖先生，根据有关规定，您被逮捕了。罪行是盗窃罪。”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被拷上手铐，听见林言的怒骂声，一时无言。
当他被警官押着前行的时候，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啊!你们会在我家找到林言说的那盒药，虽然里面全部都是铁屑，虽然药是假的，但是我确实出现了那种症状，也确实要被取代了!警官先生，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无论如何请让我发出那篇报道啊。”
警官说：“我知道。既然你就要被取代了，我不妨再给你透露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那盒药里面有一种名叫时间虫的微生物，他是在时间中流动的生物，并且容易将这种症状传染给人类，让人类的时间线出现变化。
“我们发现在林言母亲的时间线发生变动后，这种症状经她传染给编辑、邻居等，再通过他们大范围传播。虽然科学家发现了这种微生物的存在，但是已经没有办法阻止它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染性。我们只能尽可能的阻止恐慌，阻止消息的泄露。抱歉，等10天后你就会被释放。”
记者问：“那好消息是什么?”
警官说：“好消息是，取代是悄然的、连贯的。当你发现好像重温了某个事件，或者某个场景似曾相识，取代你的那个你，会继承你所有的记忆活下去。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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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故事｜他发现自己只能待在时间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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