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 《对空言说》
《对空言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本书,有很强的思辨性和哲学风格。它从一个小切口说起,给大家展示了作为一项最基本的人类活动,传播有什么局限和无奈,又具备了什么美感。我们可以看到这千百年来,人类对传播活动的思索。
这本书,我苦苦读了一个月。虽说苦读,但只是为我狭窄的知识面,不足以快速地解码书中的知识和作者的思维而感到苦闷,阅读过程中收获的感动和启发良多,读完之后捧在手上,有十足十的份量。
就当是一个从繁杂的复习中抽出来的放松时间,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和我一起读读看这本书。
从书名开始说起,Speaking into the air是英文原本的书名,引进中国的第一个中文译本是何道宽教授所译,译名为《交流的无奈》,2003年出版。直到2017年,内地有了第二个译本,复旦大学邓建国教授所译,译名即为《对空言说》。后者的译名我个人认为要比前者更好,不仅好在对原本书名的转述,更好在对作者意涵的解读。
“交流的无奈”以直截了当的形式告诉众人,我们的交流充满着障碍与鸿沟;而“对空言说”用白话来讲,就是对着空气说话,或对着空无一物的空间说话,能有两层解读。
第一层面,我们人类在与他人进行交流时,由于符号互动行为的局限,他人可能从未真正理解过我们。不能完美到达的讯息,如同对着空气说话。
第二层面,我们向不确定的多数人发出我们的讯息,此时我们无法得知讯息会去到何方,是否会被接受和解读,是否会有反馈,就像对着广袤无垠的空间广播,我们看不见任何一个接收者。彼得斯想通过这本书告诉我们的,是认识人类交流的无奈与鸿沟,放弃灵魂交融一般的传播梦想, 或许广泛撒播会为我们另觅出路,也是更适合人类的方式,即“对空言说”第二层面的含义。如此看来,比起“交流的无奈”这样悲剧基调的开场,更有种silver lining之感。
全书所谈论的只关乎人类交流的无奈,或说障碍。话题很窄,却论述的很深。彼得斯向我们展示了漫长的时光里,人类对灵魂交融有着怎样的向往,并发出来自肺腑的呼告:实现灵魂交融是不可能的事,认清交流的无奈,承认它,我们还有更多的路可以走。
为了论述这一观点,彼得斯请来了诸多哲学家和社会学家,文学家,不仅起到的引证的作用,更是进一步解读,其中对卡夫卡的解读就让我开了眼界。我没有能力在较短的篇幅里展示这本书全貌,只能写一写我最想要分享的部分。
在此之前,还是给大家稍稍梳理一下这本书的脉络。
首先,彼得斯从“对话观”与“撒播观”说起交流的两种观念与期盼。前者及其后续思想代表了“灵魂交融的梦想”,而后者代表了“广泛撒播的态度”。这两种观念分别来自苏格拉底和耶稣,彼得斯拆解了苏格拉底的“对话观”中的种种不可能,站在了耶稣这一边。
然而灵魂交融的梦想从未停止,于是在第二章,彼得斯让18、19世纪基督教神学、传心术、招魂术来自证他们的错谬,展示这么多年来人们都是如何做梦的;第三章,则借黑格尔之口提出了新的观点:交流远远不止为了达到灵魂交融,交流是人们的相互认可,是对自己的生活状态的一种组织活动,交流还有更多的可能;通过反驳马克思,他发出醒醒吧不要做梦了的呼告;又通过克尔凯郭尔第一次明确的向我们展示,交流的无奈来自于人的个体性与社会性的悖论。
第三章,“不要做梦了”的呼告带着更加悲伤的情绪出现了,也是我最想要分享的一章。读书会时,我把这一章的主要内容掉换了顺序,因为后一部分太悲伤了,我实在想要先抑后扬。但这一次,我还是想要用原文的顺序来说一说。
第一部分,彼得斯分析了广泛撒播式的传播最被苏格拉底诟病的一点,即当接收者解读传播者讯息的时候,无法进行及时的反馈和交流,只能进行单方面的诠释。这时候,传播者不知自己的讯息是否被正确解读,接收者不知自己是否正确解读了传播者的讯息。但彼得斯的观点是温和向上的,他认为这种诠释性的活动是人类十分重要的行为。由于我们的生理限制,只能是通过符号进行交流的动物,又由于有媒介的中介作用,我们面临的种种交流情境本质上都是诠释性的,而非对话性的。我们别无选择,广泛撒播与单向诠释是我们的宿命,不被接受与解读是我们寻求传播对象、促进交流必须要承担的风险。
而我比彼得斯更理想主义一些,认为我们的诠释性活动,是美的。这一点上有太多例子可寻,以至于我在阅读时脑子里总是piu piu piu地想起各种美好的文字与故事。
诠释性的美在于朦胧,在于解读的趣味。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读者都有自由解读作者意涵的权利,而这种多样化的解读能给阅读带来更多趣味;同时作者的写作恰也是在寻觅知音,语词的背后是等待发掘的深意。
我想起川端康成的作品,不提一个关于性的字眼,用极为隐蔽朦胧的写法,描述了一场热烈的性爱,就像夏目漱石对“I love you”的翻译——“今晚月光很美”。而从平凡生活的角度来说,“懂的人自然懂”。彼此心意相通的爱人,通过对方的眼神就能get到爱意;正在暗恋的男生,到底能不能明白女孩的心思?当然,诠释活动美则美矣,某些情况就很棘手。遇到凭本事单身的直男,如同发出去了死信,既不知道他是否接收到了讯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能解读。
这就要讲到这一章的第二部分——人类的绝境,悲凉的死信。
彼得斯用书信时代的死信向我们展示交流的终极无奈。死信即是在邮局送信过程中,因收件人信息缺失而无法送达的信件,如同死了一般。邮局会有专门的死信处 ,定期将这些信件中的物品进行拍卖、焚烧,可能是一颗戒指,可能是一枚胸针,抑或一封肺腑之言。人类的交流正如死信一般,我们逃脱不了送信不达的宿命。首先,由于肉体的限制,我们无法做到完全身体在场的交流,通过符号中介传播信息是必然。既然如此,便为我们的交流增添了无数噪音和阻碍,可能是符号选择不恰当,可能是渠道断裂;其次,符号永远无法完美传达我们的思想,“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真的能表达我们心中的复杂情感吗?死信,是我们需要面对的绝境。太悲伤了,悲伤的想合上书。
话说回来,悲伤之余,却不为无法逃避的障碍感到绝望。虽没有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好歹认清了,也能大步向前走了。如同彼得斯在全文最后写的一段话,让人热泪盈眶:
“最深刻的伦理教诲要求人们无差等地泛爱一切人,然而时间却只允许一个真正地关爱地球上为数不多的居民。毕其一生,每个人只有时间给少数几个人以关爱。我们这些肉身凡人只能个别地去爱;不过,没有博爱之心又是不公正的。爱之悖论是,边界的具体性和要求的普遍性之间存在矛盾。我们只能够和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共度时光,只能够接触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因此,亲临而在场恐怕是我们能做到的最接近跨越人与人之间鸿沟的保证。在这一点上,我们直接面对的是我们的有限性,它既神圣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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